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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05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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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不想太快回家時,我會選擇一些耗時間的踱步,在街上慢慢逗着,因為從地鐵站走回家的路很短,又不想太快成為那些不願回家就呆在公園蹲踞着的男人,結果構成了幾個特定的地點,連成特定的路,跓足過,走過,還是老樣子,一切一樣熟悉,心安理得,樂於天命,回家。很奇怪,不知是不是人類劣根性的一種,特別是到了一定年紀時,可以面對新的挑戰新的人事,但還是需要在每天的成份裡,添加一些熟悉的氣味和環境,以外在的不變來調節心中的萬變,才能處之泰然。家或許就是從這裡慢慢萌生出來的產物。眾多的道路中其中一個起始點,就是灣仔的再興燒臘飯店。大概在還在世活着的人,都很難去考究這間店舖的前生是什麼,網上傳言的有「二戰時開張」、「百年老店」、「至今為止已傳到第四代」等等,我特意的走去問了掌舵的周師傅,他說:「那裡還會記得?家族生意,十多歲就在這間店的廚房折騰,今年快七十了,這麼久都不會刻意去記了,嘿。」熱汗涔涔,抽起擱在木砧板上的刀,嚓嚓幾刀,剜開一條叉燒,放置在白飯面,遞了出去,刀像回鞘般插回砧板,幾十年一塊砧板上,無數來回,都只刻下一個缺口,都只在抽刀那幾秒能夠瞥見。這間店的歲月,濃稠得化不開,裡面沉緬了多少代人的回憶。
眾多的道路中其中一個起始點,就是灣仔的再興燒臘飯店。
「周師傅,這裡的叉燒這麼好吃,有沒有什麼秘訣呢?」一開口,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吃。
「哪有什麼秘訣可言,現在上網找的資料這麼多,不外乎都是最基本紮實的步驟,用心做,不斷做,做到最好,一些生抽、糖、薑、柱候醬、玫瑰露酒、南乳、麻醬腌肉,放進爐裡燒,燒好了再塗麥芽糖,回爐再燒一次,不就結了?在我學師的年代,我們還是用炭火爐的,現在太難申請,就改用煤氣爐了,火候更易控制。不暪你說,以我所知,現在樓下是舖樓上是廚房的,全香港就兩間,一間是我們,一間是蛇王二,我一直以為蛇王二是買下來的舖,結果還是要結業,可惜呀。」周師傅搖搖頭,大有識英雄重英雄的意味。
「一會兒可不可以讓我上去參觀一下廚房呢周師傅?」我忍不住我的貪婪問道。
「可以呀,不過上面地板很滑,你一會兒小心點就好。」何等爽快。這小小的一間店舖,裡面的任何物件隨時都比自己老邁,一整天下來難免有些污垢,但算整潔乾淨,突然來訪的打擾,都有隨時讓你上廚房一趟的信心可想而知。
「其實之前非洲豬疫,你們的來貨有沒有受到影響呢?再興是用哪裡的豬肉的?」
「何止非洲豬疫,肺炎都令到我們叫苦連天,所幸店舖是很早前就買下來的,還算挺得過去。我們一直都是用中國豬肉做叉燒的,之前豬疫,曾經想過用巴西或者越南的,但弄出來的無論肉質還是味道完全不對,那些豬肉用來做西餐可以,我們只用脢頭做叉燒,要做叉燒,非得用中國豬不可,豬種問題。幸好光顧多年,老交情了,來貨尚算穩定,就是價格一直飆升。」
小時在東區唸書,還記得當年每每放飯和朋友們走到西灣河街巿的熟食中心,一碟叉頭飯多汁,一支大可樂,廿二元正,吃得不亦樂乎,連碟上最後的米飯都舔得一乾二淨,就是在那個時候,喜歡上了叉燒飯,那時候的滿足,哪有這麼多的物質和科技?香港養下來的脾胃,除了要考慮膽固醇外,又有誰不喜歡燒臘呢?
「你覺得現時香港,這行頭有什麼問題或者對此有什麼憧憬呢?」
「最重要的一定是青黃不接,現在哪有年輕人願意入行,我們這裡最年輕的都已經六十歲了,前一陣子還是我姐顧店,我來掌勺,現在她雙腳不便,就到我妹來店舖幫忙了,兒女都有自己的發展,要開店的日子,就要四時起床準備一切,我們這行工時長,賺得不多,一身脂油味是洗也洗不掉的,又有誰還願意入行呢。」周師傅不禁嘆道。
「其實現在最好的營運方式一定是像大集團那樣,一個工廠弄好所有燒臘,然後運至全港分店,分店多,需求量大一直開着爐,又有效率,這樣才能持續發展,這樣才能賺最多的錢」他苦笑。
緩緩走上廚房,一地油脂,一整排的燒鵝,一整排的叉燒,就在那個煤氣爐旁邊,熱氣逼人,這裡濃縮了很多人的一生,一器一皿,都比你我年長,這裡是久歷戰事的熔爐,比起很多很多博物館,她好像更能表達一段歷史,一個故事。
她給不了你驚艷,但你期望的味道,她會絲毫不差的贈你。
囍帖街還是叫囍帖街,香港還是被稱呼為香港,但她們被留下的就只餘下名字。
再興還是叫再興,你卻知道名字裡的傲氣和剛毅,萬不可與囍帖街和香港同日而喻。
珍惜香港這個家,但這個家已經不再是我們熟悉的模樣。李白那流芳百世的「靜夜思」,曾以為我們這一代人不會再有甚麼鄉愁,生於此,居於此,但我們生愁,這種思念更悲痛刻骨,因為我們仍在這裡,卻不在這裡。
沒有了家,何談珍惜?
我們都好像失了戀的人,總是記起所有過去片刻的美好和故事,南柯一夢後,才驚覺除了名字,妳已經不再一樣。
道路盡頭,總覺得有些缺失,是那依稀中如霧般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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